【楚苏/叶黄】Sapphiric Sun番外 · 6 Destination
这篇和七夕没什么关系，TAG就不打啦。不过既然在七夕赶出来了，就勉强当它是个七夕贺吧。
祝大家七夕快乐！
这篇的黄少是成年版，记忆恢复模式。
便当出没注意！
黄少天拉起遮光板，用指尖摸了摸钢化玻璃的机窗，上面沾满了冰冷的蒸汽凝结出的水珠，他小心的抹开，显露出窗外模糊黯淡的长夜。
银色的钢铁大鸟划破稀薄的空气，在云上无声的飞行。
英国，普利茅斯。
这是他们这番的目的地。
黄少天攥紧手上握的登机牌，感觉胃里被人塞了一大块冰，又凉又硬的咯在内脏里。
叶修的头枕在黄少天肩膀上，眼下的阴影暗沉沉的。在黄少天的印象里，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这样疲惫的时候，无论是这世的两百年，还是上一辈子的三百多年。
他比叶修要低上一截，这个姿势并不太舒服，黄少天只能坐更直一些，把叶修的头往上扶了扶。然后转过头，继续望着外面浓稠的黑夜，直到一丝苍白的日光从机翼的边缘流过。
肩膀上的重量一松，叶修已经起来了。
“还有多长时间？”声音有些沙哑。
“四个多小时…吧…老叶要不然你再睡一会儿？你看看你眼睛都红成啥样了！让小朋友看见非得吓出童年阴影来。”
“呵，”叶修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睡不着了。而且我怕你又被别人用筐子拐走啊。”
黄少天想像往常一样喷垃圾话喷回去，徒劳地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叶修也只是笑笑，伸出手将黄少天冰凉的手指圈进掌心。
他们俩到达普利茅斯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多，这座古老的海滨城镇泡在潮湿的海雾里，影影绰绰。
不过这并不是他们此番最终的目的地。
先是出租车，然后是巴士，最后是步行。
他们沿着漫长的嶙峋交错的海岸线前行，时不时几只黑色的渡鸦从头顶掠过，除此之外再无活物。
“到了，”叶修对黄少天这么说，他所指的正是远方黑绿色海面上凸起的巨大黑色海礁，“那是深潜者的城镇，从那里就可以到拉莱耶，到了拉莱耶也就回去了。”
黄少天记得他过去曾经听魏琛提到过这些秘密回城的入口，即是不通过力天使看守的大门，而这条穿过深潜者聚居区的海路就算是其中一条。
叶修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印着达贡头像的银币，在手心里掂量了半天，“哟，伙计，这回借你的路一用。”
说着，轻轻地将银币沉进水里。
银币落进海里时荡起了小小的涟漪。
小小涟漪缓慢地旋转，忽然，从漩涡的中心突出一股激流直射向远方黝黑的礁石，像是一道剑光划开了水面。
“轰…”“轰…”海面上炸开了涨潮时的爆鸣，以那道激流为界，两侧的海水逐渐向外退去，在两旁水墙的中间露出一条两人宽的道路来。
叶修先跳了下去，稳稳地踩住。他转过身，向还在岸上的黄少天伸出手。
“来吧，少天。我知道你讨厌水，但是我们必须赶快，沐橙…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
叶修的语气平静无波，但黄少天能替叶修感受到那种切肤之痛，那感觉大概就是鲜血淋漓的伤口结上冰，流出的血液都带着碎冰渣。
黄少天沉默地把手递给叶修，被叶修握紧之后，也向下一跃，橡胶鞋底擦过岩面发出“嚓”一声轻响。
“走吧。”
黄少天能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颅骨里的回响。
他们是一天前接到楚云秀的联络的。而在此之前，这个问题就在心里担忧了许久，关于苏沐橙的寿命。
她是人类。
和她的哥哥苏沐秋一样。
就算以一介人类之身学成了上古的魔法，换得了青春永驻和远超常人的岁月，她也依旧是人类。
是人类就有走向终点的那一天。
只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就是把最令人恐惧的现实彻底剖开塞到眼皮底下，如同日光下赤裸的尸体，绝望到令人作呕。
这是黄少天这一辈子第一次回来。过去，他只在叶修的指引中看到过云端飘着的城。不过，叶修告诉他，云上飘着的并不是城的主体，而是投射出的幻象。
而当黄少天真正踩在石子路上时，有种飘忽地如同在云端行走一般的错觉。
还是和他记忆里的一样，咖啡的香味和音乐一起在空气里流淌，喷泉边玩耍的精灵互相投掷着水球，水球在地上砸在地上，溅起碎玉般的水花。
但是一切都和记忆里的不一样，黄少天过去记忆里的那个年老的喜欢搬着凳子坐在门口编织的魔女不见了，街角放着的大理石雕像不见了，路上奔走的行人换了一茬，不，或许是好几茬。
他跟在叶修的身后，看着他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最后停在和印象中别无二致的门前。
而和印象中不同的是，过去在这里的陈果和安文逸已经回到了人世，并在那里度过了平静的余生。
叶修曲起手指，有节奏地在门上敲了三声。
过不多时，门就“吱”的一声从内侧打开了，在门里站着的是黑发披肩的女塞壬。
楚云秀浅笑一下，缓缓将门缝拉开，阳光倾泻进黑暗的室内。她抬起手，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让开身子，让两人足以进来。
走进去，黄少天才发现里面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一丝灯都没有开，而几个人七仰八叉地挤在沙发上和地上。他眯起眼睛，辨认出躺着的有包荣兴，罗辑和方锐。
“他们昨天晚上准备了一晚上，刚刚才睡。”等到都上了楼梯，楚云秀才这样解释道。
她用力拉开一扇房门，橙色的光芒满满地从另一侧溢了出来。
苏沐橙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个笔记本，另一只手握着一支笔，正一脸兴致勃勃地写着什么。
叶修直接走上去，提起那个本子，“哟，写啥呢？”
苏沐橙先是一愣，然后她猛地抱住了叶修的脖子，身子一抖一抖的。
黄少天起初还以为她是在哭，之后才发现她是在笑。
“黄少也回来了啊！”苏沐橙笑着抬起头，“之前那段时间你们被通缉的那么凶，我还以为你们是回不来了呢！”
在阳光下，苏沐橙的脸色白的透明。她的身体像是被别的地方射出的光照亮的一样。
“说的呢！”叶修安抚地拍拍苏沐橙的头，“也不看看哥是谁？哥想去哪他们拦得住？”
“行，行！”苏沐橙转了转眼珠，“你想去哪就去哪儿！那你先帮我把东西买了好不好？”
苏沐橙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塞进叶修手里，“就这么多，你先帮我跑趟腿，这上面都是那时候要用的花！”
“喂…”叶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才刚回来啊。”
“你也知道我时间不多了啊！赶快能弄一点是一点。”苏沐橙说。
“也是，”叶修弹了弹手里的纸，“那我们先出去了啊。”
“恩恩”苏沐橙笑着朝他摆摆手。
这时候，沉默许久的黄少天忽然抬起头说：“老叶，你和楚云秀先去行不行，我有些话想对苏妹子说。”
叶修一怔，却也反应过来，“行，只要你别说太长时间就成。”
说着，他就走了出去，而后面的楚云秀退出去的时候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看着沉默不语的苏沐橙一字一句地说，“苏妹子，你想活下去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苏沐橙缓缓地闭上眼睛，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谢谢你，黄少。但是，我大概不能。”
在来的路上，黄少天就一直在想一件事。
在过去，人们在祭祀之时，会分食不死鸟，然后在将遗骸投入火中，等待不死鸟的重生，而分享到不死鸟血肉的人类也会同样获得重生。
对于苏沐橙而言，这大概是唯一能拯救她的办法了。
“为什么？”黄少天竭力压着声音的颤抖，“你是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会死？这没有关系，反正我们的宿命就是死了生，生了死，千百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担心老叶那家伙不同意？如果你能活下来，他一定会很高兴吧，大不了让他再等我一百多年。担心你会像八百比丘尼那样变成怪物？这个放心，我的能力才不是永远的寿命，而是重生啊。”
苏沐橙静静地听着黄少天的絮絮叨叨，等到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她才举起手掌。
“黄少你知道么？”阳光似乎穿过了她的手心，“像我们人类的寿命，活九十年就是高寿了。因为魔法，我活了这个数字的七八倍。我累了啊。”
“黄少你肯定无法体会这种感觉，我也不太会形容。大概就是四肢全都扣着枷锁，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然后在你累的实在不能忍受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在你耳边说，睡一场再也不会醒过来的觉就好了。这个声音在我耳朵旁边响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但是…如果苏妹子你接受我的建议的话，你就可以……”
“是啊，我是会重生，”苏沐橙一低头，几缕发丝散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可是现在这个我的人格和记忆都会统统消失吧……无论是叶修的事，秀秀的事，这里大家的事…还有哥哥的事，都会统统忘掉。没有这些记忆，那时候的我只能算一个叫苏沐橙的空壳吧。而且，我也无法忍受秀秀爱上别人，另一个我也不行。”
说着，苏沐橙抬起头来，她脸上的笑容柔软而又灿烂，“黄少，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特别的任性，我现在都不太敢看见叶修和云秀了。”
泪水静静地从她脸上流下来。
“延长我寿命的方法也不是没有，明明…明明我只要再坚强一点，再努力一下就能活下去。活下去就不用让他们伤心了。我知道他们很痛苦，很痛苦，比我最痛苦的时候还要难受许多倍。”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单，指关节都泛出白色。
“但是啊……我真的又软弱又自私……我好害怕他们恨我，恨我的脆弱和胆小。”
“我有件事想托付给你，黄少。”苏沐橙轻轻地揩掉脸上的水渍，“你知道叶修这个人吧，明明年纪比谁都大，有时候还是孩子气，爱捉弄人，说话没分寸，有什么难受也不和别人说，一直憋在心里，这么长的时间都一个人过下来了。但是他现在既然和你在一起了，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啊。”
“那还用苏妹子你说，”黄少天的鼻子有些酸，但是他知道现在他只能笑，这是对苏沐橙坚强的尊重，“苏妹子你说的老叶的那些缺点我可是比谁都清楚，这事儿你就放心吧，那家伙交给我了！”
苏沐橙也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时候的她美好的像一幅油画。
靠在墙上的叶修点起一根烟，旁边的楚云秀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不打算去买了？”
“这东西，等待会儿包子醒了让他去就成了。”
“也是啊，”楚云秀朝叶修伸出手，“能来一根么？叶神”
叶修有些讶异，从兜里取出一根放在楚云秀手上，“我不记得你之前抽烟啊。”
“之前沐橙不让我抽，说是对嗓子不好。”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烟雾从脖子两侧的鳃裂处飘了出来，她的动作带着与陆上生物迥异的怪异和优雅。
“咳，问你一个事，”叶修轻咳了一声，“沐橙还好，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打过少天的主意？”
“不瞒叶神说，”楚云秀倒是也坦诚，“从见到你家那位开始我就在想怎么杀了他救沐橙了。”
“喂喂，”叶修黑线了一把，“我还活着呢！”
“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为了救沐橙，让所有人恨我都行，让全世界恨我都行，”楚云秀抬起头，看着烟雾袅袅地飘上天花板，“但是当我察觉沐橙痛苦之后，我发现，果然我还是不能让她恨我，只有她不行。”
“你们俩真是……”叶修苦笑一声，却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
这时，门开了，黄少天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朝楚云秀比了一个眼色。
楚云秀会意，点了点头，再次回到了苏沐橙的房间。
叶修走过来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却发现他像是在忍耐什么。
“喂……少天，”叶修轻轻地说，“真的难受发泄出来比较好。”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啊…”黄少天抬起头，睁大眼睛，泪水无声淌过脸颊，滴进衣领里，瞬间就消失不见了，“人类认为我们是全能永生的神…可是…老叶……我们却什么都做不到，连…连救一个想救…的人都不行……我们……是不是太过可悲了？”
叶修将黄少天揽在肩头，用呢喃一般的声音说，“我知道啊，我们既弱小又可悲这件事，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苏沐橙灵魂中的光是在三天后熄灭的，而她的葬礼是在一周后。
那一天是黄少天记忆中最晴朗的一天。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来了，喻文州和卢瀚文，王杰希和他那群小鬼，韩文清，张新杰，张佳乐还有林敬言，还有肖时钦和戴妍琦，周泽楷，江波涛和孙翔，唐柔也一身戎装回来了。方锐，罗辑和包子跟在棺木后面，其中就数包子哭的声音最大。
那场葬礼正如苏沐橙自己安排的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
最后到来的是苏沐橙的老师，赫卡忒。她亲手在苏沐橙的棺木上放了一株加注了时光魔法的白玫瑰，她承诺知道她还活着一天，这朵玫瑰就永不凋谢。
叶修和黄少天并没有去墓园里面，他们两个人站在墓园旁的山岗上，远远地望着这场离别。
“云秀，她……到最后都没有哭。”黄少天喃喃地说。
“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读的绘本中的一句话么？”叶修抬头望着天空，“最痛的人大概是哭不出来的。”
“那老叶你呢？”黄少天感觉有人在肺脏里撒了一把刀片，他挣扎着艰难地说，“你…也没有哭。”
叶修没有回答，他指间夹着的烟被疾风裹挟着吹向远方，他站在风里，如一尊饱经风霜的大理石像。
过了许久，他低声笑了一声，好像那尊石像被风化出了一道裂痕，“大概是吧…”，叶修这样说。
他们在那里站了很久，从葬礼开始到最后人群散去，只余楚云秀一人。
楚云秀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着墓碑上苏沐橙的名字，然后她慢慢地站起来，闭上眼睛开始唱一首歌。
几乎是在她开口的那一瞬，整个时间被缓慢的拉长，整座墓园好像被裹在一层蓝色的气膜里
黄少天只能听到汩汩的水声，风声和轻微的蜂鸣，但这声音奇迹一般的并不让人讨厌。
“海妖的镇魂歌，你我的耳朵是听不到这种频率的。”叶修解释道。
楚云秀一仰头，似乎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只看见墓园上空的蓝色结界碎成千百片，碎片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像是一场盛大又孤独的悲剧后的雪景。
而楚云秀是这场悲剧唯一的主角。
“走吧，”叶修回过头对黄少天说，“让她一个人和沐橙待一会。”
黄少天没有回答，而是低着头向前跑了两步，跑到叶修的前面，然后抿着唇张开双臂。
“你这家伙…”叶修垂下眼帘，走上前来拥住了黄少天，像是要把他融进骨血里。
“谢谢你啊，少天。”
后来，叶修给黄少天讲了许多事，关于苏沐橙的事，关于苏沐秋的事。他讲到他与这对人类兄妹的相遇，讲到苏沐秋的死，讲到他们三人那段短暂的时光，讲了许许多多美好的事情。
而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名为楚云秀的塞壬。
再次祝脱团狗七夕快乐！
